0楔子

    【献安四年七月,慈慎皇太后季氏病故。八月,淑圣皇太后白氏废季氏子珝帝,另封珝王,立亲子珹王为珹帝,次年改年号隆坤。珹帝年幼,淑圣皇太后垂帘摄政。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幽逻岛的家中,吹拂着从海边而来的软风,跪坐在竹制地板上,为香炉添香。

    侍从们都很好奇,问我有什么想法。

    废长立幼,是皇统继承中的大忌,我能预见到这将是一连串祸事的开始。但同时,我也理解白茸的做法,他为了怀上子嗣每日都在祈祷,吃了很多药,在他已经绝望的时候,上天才赐给他一个健康的孩子。因此,他不会允许那个坑害他的人的孩子稳坐皇位,更不满足于自己来之不易的嫡子只能当个亲王。

    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想法。海那边发生的事跟我没关系了,那座华丽腐朽的淫靡宫殿里发生的一切对我而言已成为遥远的梦。

    我曾在那座宫殿里生活了十六年,将最美好的年华奉献给那片广袤大陆上的天之子,以此换来故国之和平。在云华帝国的瑶帝驾崩之后,我幸免于守陵的悲惨结局,以太嫔的身份度过了两年的丧期,被特旨恩赐回到故乡。

    在此之前,在云华建国的三百余年里,还没有一个后宫之人能活着回到故里,这是一份足以夸耀一生的殊荣。这份恩典是淑圣皇太后白茸给我的,为此,我永远感激他,也永远不会公开指责他什么。

    因为我知道,无论善恶,他所做的一切只为活下去。

    对于白茸,我知道的并不比别人多。虽然亲身经历过一些事,但作为漩涡里挣扎的求生者,我难很说清到底发生过什么。而作为另一些事件的旁观者,我又很难评判谁对谁错,因为很多时候我们都处在一个黑白相交的灰色地带,我不敢说当角色变换时我会比当事人做出的决定更英明更理智。

    但尽管如此,我依然有评价白茸的权利,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两人都是没有利益冲突的朋友,至少我自认是这样的。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众所周知,他不是云华帝宫里最美的那个,也不是最聪明的那个,但任谁都不可否认,他是那被鲜血染成的红墙之内最具人性的人。当所有人都在禁锢中被时间扭曲得面目全非时,唯有他还依稀可见当年的模样。

    我初次见他时,他已封妃。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出席皇贵妃的晨安会,白茸就坐在我的斜对面,容貌并不出众,安静闲适。

    在其后的几次接触中,我发现他有种魔力——既不是皇贵妃具有的那种压迫力,也不是贵妃那种看似谦卑恭顺实则傲慢凛然,更不是一味懦弱谄媚,那是一种糅合了恬淡与激进、谦让与抗争、纯真与圆滑的复杂气质——让我本能地想去接近。

    在我听到的关于他的众多故事中,他是瑶帝眼中的至爱,是敌人眼中永不言败的斗士,是宫人眼中废除陋习的恩人,是市井茶坊里说书人口中那屡次濒死却能逆境生还的奇迹。他就如他的名字一般,纤细如斯,坚韧如斯,火烧不尽,风过又生。

    然而,正因为他的故事有太多版本,充斥了各种各样的偏见、误解和想象,红墙之外的人很难真正了解他,并渐渐将他从活生生的人浓缩成一个连名字都不敢轻易说出口的毫无生气的一个又一个头衔和尊号。

    当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难过地告诉我这是人生最大的悲哀,他说他不再是白茸,而是抽象的符号。

    于是,我萌生出把他的故事写下来的想法。

    后来,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他拉着我的手坐在凉亭里,将他的故事娓娓道来。